昙

【澄桑】紫外光 1

现趴，模特澄×摄影师桑

减压用摸鱼，北极从心自耕农的freestyle

上午十一点，楼下商店卡车卸货，顺带把一握天光哐当一声摔到他耳根子上，密络凌乱头发浮出被褥扑腾两下，给它绞出一圈轻飘飘虹晕。外卖和快递各个安安分分堆在公寓楼下，牛皮纸箱和雪白口袋没进凉丝丝春风，一起发出融化的沙响。早春的自来水从指缝间淌下来，溅在脸颊上濡湿一点额发，聂怀桑对着水龙头后边一大面镜子拭几下涔涔眉眼，镂空套头的针织衫襟口滑出两绺编织帽绳。他一手捞一袋泡面残骸，踩着帆布鞋后帮蹭蹭地溜下楼去，转头换一摞纸箱子上来，套餐饭隔着薄薄塑料袋压着一块穿EMS外观的砖头，口袋里钥匙丁东响。

再度完美提头穿越死线的聂摄影师劫后余生，把几粒凉拌黄瓜咬得嘎吱响，觉得闷开水壶里隔夜的魂魄正烧活了般一股一股往天灵盖下灌。他瞅一眼一次性筷子，把不太毛糙的筷子根叼在上下牙间，腾出手去剖开砖头外边坚固信封，封面印着几泼神经稀稀颜色，在幽暗底色上长出一茬茬纤微枝丫，再随便扯段文案就能顶他上学时候作业一份。这啥，万物生长？聂怀桑把筷子根换个角度叼，手底下窸窸窣窣翻出一片响。二月尾巴尖柔娆，勾得长江流域风花料峭，他这身华北血骨一褪袄便再收不住，三月第一个星期六，已经能打底衫外套件假渔网络子、九分裤下露一截脚踝就溜溜达达上路跑。这天附近的苏果连锁店没意外该打折，他边翻边琢磨着该把保鲜层里两颗脱水西红柿给处理了，再往冰箱里囤一批新货。画报纸上色相渐渐妖冶，这又是设计总监魏无羡倾情提供的小把戏，“由冬入春绘事后素，白雪上慢慢开出花来，”他想到这位昔年校友玩着u盘上银白挂饰在会上嘚啵，一柄纤秀晶莹古剑模型被柔软指腹捏了又捏，倒像在趁机撩拨某人。色相若集大成，便是秾艳黑夜。这期插页是谁他还真没给知会着，魏总监素来不厚道，只肯走漏一点是特邀摄影师并特邀模特的风声，编辑部一窝莺莺燕燕趁着二老板蓝湛出趟门功夫铆足了劲刨问，临了也只套出他一句笑嘻嘻告饶——“行行好吧小姐姐们，那位肯点这个头实属太阳打西边出来，要么我人在金星上。真说出去我老命不保啊。”

魏无羡在出版界人送诨号夷陵老祖，向来光怪陆离无所不为，以其清奇诡妙的构思策划挑起了云深集团旗下好几本刊物的销量大梁，这等鬼才，遑论背后还有个老板级对象给他撑场，放眼业内何人敢威吓？新刊落地之前人人嘴上狐疑心里跑马，如今样刊就躺在聂怀桑眼帘底指头下，翻得正有一半，画报纸纤脆如一沓细弱蝴蝶翅膀，至此忽地变了触感，铜版纸打质地上已显得庄重几分，他眼睫底下便被泼进一瓢幽冶漆黑，往天光下一滤隐隐约约透出一点凄迷黛色，插页很长，折得边缘锐利，他慢慢挑开一张正方形，像拿略长小指甲勾开中草药纸包上紧绞的系绳，致幻的蓝紫色烟雾笼罩云山，洇湿那人侧颜丝丝缕缕黑发。他像噙着烟，轻挑欲说还休眉眼，只丢过来一个春寒料峭眼神，却让画外人厝身万顷春夜。

……江澄。

一次性筷子寡而无味，聂怀桑想：难怪。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他被长年在华北老家一力支撑偌大家业的哥哥送到苏州上的高中，留级两年遇到魏婴和江澄。语文老师在上边讲这律诗时他抬头几次，笔端絮絮写下语法注释，眼角却往斜对面瞄。魏婴被教务主任蓝启仁钦点到第一排，江澄坐他后边，那时候一干少年神仙鬼怪尚未大成，身高也不甚分明。他坐在斜后边只看得江澄鬓发下未穿细孔的耳垂，下颌线条清晰利落，永远专注，永不回头。

而此刻，十来年后，故人扳过被盈虚日月催熟的眉眼，透过一张温热新纸看过来，耳钉的反光被烟霭浇湿在暗色布景里，凝缩成一点清凉剔透寒星。

那句诗就印在下一页，为这场露骨的呼应，从画外垂下一只手，提曼妙镂花银壶，吊杀一缕藕断丝连的酒。烟浓眼淡，酒厚唇薄。聂怀桑终于把嵌上牙印的筷子根拔出来，忽而心生几分二进琅嬛意绪：看吧，他能这般看所有人，却不会独看一个人。

他心不在焉扒完残温外卖，顺手将清脆塑料一股脑压进桶里新铺的垃圾袋，洗了手转身去拿那俩老西红柿，冲洗后就着皮一点一点咽下去，然后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