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深林兮惊层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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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桑】雷惊鸿 13

原作向高魔paro
迦楼罗澄×摩呼罗迦桑
■生子注意,崽出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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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楼炭上 (BGM: 敦煌-闫月

空中金石崩裂,四弦琵琶逆着山外秋阳挑出高高一响,惊开十丈飘纕。百凤山前,四隅观猎台从风而举,长阙被白日一点一点煎瘦,钉进黑石蜜般燠热疆土,生生托起头顶的四天王天。

这处猎场位于娑婆世界与三十三天的边界,天王抬足,脚下邪鬼流窜,正适合百家围猎。

礼东方持国天以琶音琅琅。

礼南方增长天以剑舞泱泱。

礼西方广目天以锦鳞汪汪。

礼北方多闻天以华盖煌煌。

画角深处涌出百色旌旗波涛,聂怀桑以扇蔽日,皂靴下群蟒退去,他从西方祭台缓步而下,黑发披在汩汩天光里。

姑苏蓝氏修琵琶者不多,皆为女性。蓝曦臣闭关已十余年,蓝启仁有意让年轻一代多加磨砺,便交由蓝思追主持仪仗。乾达婆众本为持国天眷属,东方祭台礼成,蓝思追在骑阵中静静捏着一握雪白丝缰,抬眼望向最高观猎台,见蓝启仁微微颔首,这才舒一口气。

南北事亦毕。江澄收剑,见对面台上锦盖纷开,一滴朱砂鲜红,从冷白牡丹中率先沁出来。金凌负弓而下,他遂径自返回云梦江氏骑阵中。

岁华雕琢少年曾经圆润眼角,青年剪碎青稚发梢,面目便有八分像金子轩。

观猎台上,世家贵女以扇掩面,只纷纷露出琳琅般双眼,在茫茫日光下幽青如水。

兰陵式微,却仍不肯输在阵仗。天人侍女高掮掌扇,柔软杏黄障尘蔽日,芭蕉叶般涸干了水低垂下来,却只罩进几位嫩生生的桃李,摽梅之年尽新嫁,已各自身披他族家纹。族老与客卿不与女眷同席,这座观猎台上金星雪浪痕迹甚稀,只坐着金凌同辈的几位族妹。

聂怀桑慢悠悠上了马,似乎很不习惯佩刀的重量,眼底堪堪停着点郁闷神色,就着折扇掀出的一缕凉风消忧。他身边往后三两步,一名少年正襟而坐,虽未加冠,身量已和他相仿,釉黑眼仁里目光凛凛,见此便微蹙眉道:“家主,您的仪态。”

聂怀桑行云流水打直了腰板,心想迦楼罗血真实在,这小子完全不怕晒。

聂迦才满十五,已很有一家之主气势。与当年的聂怀桑全然不同,他在云深不知处一年期满,拿了个甲等顺利毕业,举家甚为欣慰动容:清河聂氏家风有继,可算是没再出幺蛾子。

姑苏蓝氏依旧打头,清河的骑阵边淌过白衣鳞浪,曳曳长铗如一支支兰桨,云驹东流,托着浮湖横江的一群秀骨清像,但少当年姑苏双璧翩然身影。

聂怀桑眼仁未动,乾达婆王困守画窟不愿醒,他已十多年未见过蓝曦臣。目此情形,悄然想起三十多年前,此间桫椤双树比肩而盛之貌,惟一言以蔽:斫冰兮积雪。①

所以倾城人,如今不可得。②

阙头抛花也依旧,落英缤纷惹得马蹄生香,任是无情也动人。蓝思追浅浅噙笑,在香雪漫天中轻勒丝缰,领一簇白衣从容地往前踱去。③

聂迦道:“家主。”

聂怀桑折扇已收,提缰不疾不徐催马入场,一片黑衣错金声色凛冽,军鼓般擂出整饬动静。高阙上寂静无声,忽地飘下一朵莹莹的花。

雪白花朵落在棕黑马鬃上,当花侧笼帽,衬得鞍上人乐府诗般风流。聂怀桑拈起来,报之以一笑。

场中两人面色瞬时变幻。江澄啧出一声。聂迦眉尖一抽,正要出言,忽见眼前悠悠地抛了一丁点雪白过来,聂怀桑的声音堪称蔫坏:“喏,拿去玩。”

他行到蓝家阵边掉转马头,黑发下眼仁粼粼地闪。云梦江氏骑阵入场,江澄驱马踏来,好像飞鸿撞进他眼底,让他睫毛像豁碎了的琉璃片溅在日头下。

他借眼睫刮碎扑面日光,语调轻盈地开口:“我是不会跟没揣莲花的人走的。”

聂迦掐着那朵花,丢也不是,闻言越发茫然。


聂怀桑躬身丈量一下草深,引着马往道面上行。俯下来的时候黑发轻飘飘擦过衣摆,靴子隔着柔密的一个底轧上满地草屑。他亲昵而生疏地勾着韧如丝的乌缰,既来之则安之,像个听天由命的和亲公主。

发箭前聂迦请示过他。马分前后,聂怀桑知道去了那沓鞍头鞋底,他其实比自己还略高。山脉幽深,游进浓密山阴,他远远望到靶场上一只靶心,抚扇道:若我不在此,你当如何?

聂迦低下眼。

聂怀桑抚开扇面:就当我不在此。


他随手一发,随便得了条道溜溜达达驭马上去,果真难走得很,深深秋草搔得人面上浅浅地痒,他撇撇眉吁口气,心想活靶子这差使,可真不是人当的。

聂家大半子弟都随聂迦那面旗去了,山道岔口凝聚成千上百目光,少年在策马前回头望一眼,疾驰的背影立刻被日光揉淡。

他袖底暗纹里潜着几绺蛇,一个人屏退左右步马过来,兜着一串秋山小风。

现下巳时已走了大半,至午时,约莫还有一炷香。蝉噪秋苔般爬满烂柯,山阴间斑剥日色遍烫他黑衣,绣金竹叶一丝一丝纹上酽酽外衫,他拢扇执缰,是樽金屑酒似的公卿,行彼高山,如步于庙堂。 

这山中光怪陆离,日光化为千万支细密长镝,银汪汪地伏在草木蛩豸间,欲把秋猎搅作暗宴。青黄绒毯几乎包不住丰硕莺草,只差一个声息回转便要图穷匕见。

他们在浓密灌木间屏着长长一口息,却看到第八部的首领缓缓回了头,像树上淌下来一圈又重又凉的大蟒,对着弥漫开来收敛声息的人群,咝地出声,泄漏一丝朱红蛇信。

箭尖模糊地点着那张清秀的脸。聂怀桑笑了一声。

这般好山好水,当真孝敬我。

他收了唇边笑影,喃喃道:“还有一刻钟。”

你要来早些。


江澄在马背上蓦然回眼,东北方,林间,腾出格外刺目的红烟,从整块鱼肉般晶莹的天空肋腹,钻出来红嫣嫣一汪血。

他反手掣出三毒,点走莲花旗下十名紫衣门生,一路掠过山中潮水般枝叶,越逼近冉冉红烟那一点,越发有剥开千枝万叶里一个坟冢的错觉。

浓郁杏黄满涨瞳孔外眼仁,把山中溘逝的万物一一筛分。他上下牙都磕在一处,只把那人名字碾碎般翻来覆去咬在唇齿间:你他妈的,你敢死一个试试。

过尽千帆皆不是。

聂怀桑。

聂怀桑!

他终于落了地,三毒回到手里,靴底碾破一地绵绵不绝草腥。剥了鞘的长刀洸然,是参差绿沼中一钩断续月牙倒影。满地断箭与七零八碎蛇身,被午时酷烈日光一网打尽,鲜艳怵目地浮出来,生生扯出记忆中莲花坞劫火荡过的校场。

满地都是撕开的疤,疤里长出淋漓断剑,一茬一茬,结着锈一样溶溶的痂。

而他在找一种气味,深陷在苦涩草腥、冰凉生铁和破碎脏腑中,百凤山中不开这种花,他提剑没进一顶树阴。

千帐树海如幄,漫天枝叶号呼而转徙④,光把林子照成龟裂绿盏,一支长镝尖峭地钻出,割裂眼前疾风,刺向林深处那一点苍白罅隙,日光近乎汹涌地盖在他眼睫上。他看见一抹乌黑的影子,被炽盛天光削成一枚细瘦瞳孔,钉进他注满黄金的眼底,在白日下丝丝缕缕泛开,发丝衣袂漾了一地,浓郁单薄缥缈坚固,烙进来,再也化不开。

摩呼罗迦贴着树根慢慢滑下,整个人形蜷缩在透不出暗红的浓黑里,只剩一点眉睫会颤。身后箭阵疯魔般迸溅开,紫金色法相摊在天幕之下,江澄抵着他额心,在浓暗羽毛下撬开那点血色凋谢的唇舌,靠这个沁着舌尖血的吻双手发颤地粘起掌中开片的瓷瓶。

殷红藕丝分开,聂怀桑一丝一缕地粘出个笑:“……你来啦。”

他松懈般地闭了眼。

周遭喧哗纷纷,沉进深不见底的时间。

江澄站起来,纯青琉璃火漫过四面八方残墟,舔舐整片破碎的林海。

迦楼罗火不烧无情众生,草木如初,天王殿中天火熊熊,百凤山如殿中天王岿然不动。

一罗婆。

指尖嵌满掌纹,他转过身。

紫电缓缓,雀尾般曳过连天长草。

那细瘦的一支箭掼进心口往上一点,像针,冷红色把他身下草木舔出一层茸茸的霜。他整个人倚着蟠龙般树根,护腕碎裂后广袖倾泻而下,那树像皎白月中一株丹桂,被目睹了砍伐刹那却来不及复原,汩汩地流出满地乌黑的、隐约泛红的烛脂。

他轧着树叶走过去,俯下来,从四天王的祭坛上夺回祭品,聂怀桑像一株崩塌的珊瑚倒进他怀里。他后知后觉先焐给他一掌灵力,而后才想起要探他鼻息。倾注精纯灵气的一口血及时护住了心脉,那点微渺气息落下来,近乎让指上紫电蒙霜。他又焐一会儿,拔箭时他依然没醒。

这血在他壳子里就是凉的,渗出来也让万物生冰。江澄把他抱起来,指骨被血光浸得节节清凉,他把烈烈秋日甩在身后,焐着他伤口的五指让血色包浆,恍惚凝成一串串舍利。

一切都极快,水露飞驰电光游纵,惟独密络五指间满满当当的凉意够真。

云梦的门生匆匆方至,便见宗主去而又返,已擦过他们往自家营帐去了。






注:

①《平家物语》:“桫椤双树花失色,盛者必衰如沧桑。”
佛祖涅槃于拘尸那城,四方各有桫椤双树。桫椤双树的两株树一荣一枯,意示涅槃本相与世相。

屈原《楚辞·九歌·湘君》:“桂櫂兮兰枻,斲冰兮积雪。”(古时“斲”同“斫”)
稗子《神居谣》(翻填):“冰斫以雪积/翩翩兮堕尘泥。”

②僧贯休《杂曲歌辞·君子有所思行》:“所以倾城人,如今不可得。”

③“任是无情也动人”,《红楼梦》中薛宝钗的花名签,出自唐代罗隐《牡丹花》。

④柳宗元《捕蛇者说》:“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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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达婆:伎乐天、香音神,即壁画中的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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