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深林兮惊层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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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桑】雷惊鸿 7

原作向高魔paro
迦楼罗澄×摩呼罗迦桑
■生子注意
嘘,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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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新婚别上

“他小孩子,睡着比醒着多。”聂怀桑把剪子搁在烛豆旁,空出来的手掌用来放进自己侧脸。

案头一簇灯火映出他被酒色烫暖的眉睫,手边摸不到折扇,聂怀桑遂拿过一枚玛瑙镇纸在指间把玩。他坐下一会,声音已掺上懒倦,恹恹道:“不净世上下可宝贝他了。族中耆老怕他跟我待久了随我,恨不得见都不让见……”到底是清河聂氏唯一的嫡系血脉,若是一个不留神再翻模一个聂怀桑出来,这些长老们怕是要齐刷刷排队到老宗主和赤锋尊灵前长跪谢罪。


去岁云梦江氏主持的清谈会为期一月,头一日便有聂氏和姚氏那段不能算小的波折。大半个聂氏在清河凉丝丝的祖宅里胆战心惊地等着家主回来,三十日后一群茫然的聂家修士提着刀井然有序地迈进了不净世门槛,长老们不敢置信,纷纷伸手去点,来去都差一人:家主没见了。

长老们暗暗顺着气,问他们:家主呢?

下边答得整整齐齐:在云梦。

长老们憋着一口血,又问:做什么可有交代?

下边一名修士出列,恭恭敬敬递上一纸封好的信笺,雪青笺子边角还款着江氏标识,上边笔墨骨构清丽,虽运笔间莫名有点抖,却是实打实的家主亲笔。上书: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①——晚夏云梦江山信美,想近日宗内无甚要务,恰逢风光矜贵,胜景难留,遂决心暂居莲花坞,为期三月。

翻到背面还有字:诸位长老不必担忧,怀桑游乐之余定不会荒废夜猎,有云梦江氏陪同,毋须牵挂我安危。……保证同江宗主寸步不离。

他仍持晚辈口吻,谆谆地哄着这些两三朝元老,笔墨间文辞流转并不生涩,一眼便知是惯\犯。

长老们阅此信罢,终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下边的年轻门生却不约而同回想起临别一幕:聂怀桑在莲花坞门前悠悠然抱臂,拢妥的折扇斜插在臂弯层层叠叠衣纹褶子里,像怀抱一枝细腰柳,在别人家门口给自家仪仗践行。一双皂靴极其自然地在槛内生了根,打定主意不出去。为首的终于上前问一句,那姓姚的一家子,您打算怎么着了事?

他们宗主幽幽一笑:天转凉了,会有人收拾他们的。

聂家如今居上风,正需要一次杀鸡儆猴。这样巧。他心想。江澄清谈宴上一句贵客给两家之间举重若轻盖了官戳:不好惹的一家同似乎也不太好惹的另一家,他们俩,约莫是站到一处的。江氏清场,聂氏纵容,趋炎诸家颤颤巍巍顺水推舟。如此一来……他思量一会遂又嘱上一段:往后姚氏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大家伙且把着风,瞅着流年不利时候再多给他几下便是。宽心,别太较劲了。切记着有分寸些。说着说着还想伸手过去给人拍拍肩,奈何江家这槛修得有点高,他胳膊又并不够长,遂不着痕迹收了回去。

聂家子弟得了令罢面面相觑,打头那位退几步归了队,槛外整饬庄严地行了一大片礼,脖颈凉飕飕地行将去了。

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聂怀桑转身取下怀中折扇拿在手里,一任长袖潇潇泻开来,露出渐宽衣带。他低着眉,向前边道:多谢江宗主收留。

他在日光下抬起头,脸色淡如纸缟,画着一幅憔悴轻弱眉眼。

藤黄伞盖移到顶上,他伸手接过来,江澄已转身,依旧走在前边,淋着一肩头宽阔白净日光。

他在后边走得慢,漫长回廊里扑来三两只鸟雀,风铃曳着波光粼粼影子在榫卯澄净的漆面上游。江澄从余光暼他一眼,不动声色放长脚下起落。


摩呼罗迦的妊期拢共四个月。十月中,莲花湖一片萧颓,菡萏叶老,肖似燃了一半的诗稿被凉风掀出火盆,挂罥莲梢。聂怀桑化了个缩小的本相,窝在厢房地上休憩。长江岸风花妩媚,户内居室鳞次栉比地码上去,飞檐一只只如未剥壳的瘦黑菱角,却少了高敞通透雕梁。他这认床的毛病晚了月余,这时候堪堪犯起来,格外思念起自个屋里八丈高栋:每逢困倦无人时分,他身化本相盘绕梁头,睁眼可见一格格丹翠藻井。不净世幽凉背光,从地上仰目,无以窥见这渐晦的天顶竟还涂满鲜妍壁画。

如今人身越发沉滞,他索性不出门便懒得维持人形,屋里随时看是块空阔地便盘下去,睡到自然醒。很多年没过得如此懒散惬意,他简直要被勾出血脉里冬眠习性。

江澄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事情一多,每日处理宗务便忙到后脑勺不沾枕头,况且时不时还须得提着紫电飞一趟兰陵。头几周清谈会刚结束时聂怀桑日日难捱,张口便忍不住要吐,疑心自个蛇胆都化成了水,难受狠了反而一脸恍惚地生出点心疼:好歹也是蛇王胆,这么哗哗地往外倒。那一段江澄索性每晚书房出来直奔厢房,靠枕榻边垫着满手柔软黑发,拿灵力和一身迦楼罗气息给他顺着。横竖聂怀桑没他也睡不安稳,就等着人来后眼睛一闭歪进他怀里。灵力焐着焐着困意上涌,往往和衣而眠,翌日醒过来时锦衾漫过两个相拥人形,聂怀桑被他圈在怀里,五指拢成一只清瘦细密的锁,面色虚弱眉睫安稳。

有时衣袖被压得恁牢,他索性褪下外袍,敛着动静推门出去,聂怀桑冥冥里半醒,懒于睁眼,伸手把紫衣往身上一盖,又静悄悄沉进梦里。


聂迦生在冬月,彼时莲花湖像一枚泛青的鸭卵,抱着百丈颠倒梦想入定。北境飞来越冬水鸟滔滔,影子成群结队地掉进身下万顷水镜。秋风刈过的水面色相凋败,只梗着几茬高高低低错枝。

这里是娑婆世界,娑婆之下又有更小世界,世家仙府多依两界边\疆而兴,下界的愿力盈盈,在这里鼎沸,青烟一般托着上界生民。只眼前,在仲夏花色瑰冶、晚秋根芽婆娑的这片百丈湖水之下,就栖息着一个中千世界。

下界奉此间为天,奉我们为神。聂怀桑披着黛紫大氅静静出神,从一段回廊远眺湖上。

廊外传来窸窸窣窣响动,聂怀桑伸出扣着折扇的指尖,一尾细细的黑蛇烟似的卷着阑干腾上来,口里衔尺素。聂怀桑盘开扇面接过来,边展信边斥道:“下去,听话。地上待着。这可不是咱家。”

那小蛇委委屈屈,啪一下弹到地上,默不作声叼起尾巴从下边瞅他。摩呼罗迦王便道:“你以为江家的阵法是这么好钻的。看见这儿的鸟了吗?他什么都知道。”

蛇闻言立刻乖巧地盘出个结,安分守己等着回音。

聂怀桑看罢,目光落到地上盘得乱七八糟的小蛇上,道:“你跟他们说——‘快了’。”

我很快,就回不净世了。

蛇一撮烟似的钻进地下。

他把折扇收回去,整个人又焐进大氅里,原地暖了一阵,再不紧不慢往回走。

书房里江澄正提笔办公,一只鸟从窗外落上肩头,他执笔的手便微微一顿。

他道:“知道了。”






注:

①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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